當代人類困境與出路(六)

我是誰?

在以上的篇幅,我企圖透過人類文明發展史、人格發展的基本概況以及我們存在之實相三個方向找出當代世界問題的終極成因。我得到的結論是,多生多世以來還沒有覺醒的人類一直在以虛假的自我人格以作支撑其存在,加上近幾百年來西方的個人主義、資本主義等思想的塗毒,結果為世界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災難。存在是一個整體,每一個人都無法獨善其身。我敢斷言,除非人類決心改變意識的發展方向,重新回歸自己的本來面目,否則世界很快會出現比日本海嘯更嚴重的災難,包括人禍,例如第三次世界大戰以及更嚴重的金融危機。世界已被破壞到毁滅的邊緣,我們還可以獨善其身嗎?我們還可以只顧自己的成功而不理會其他人嗎?人類世界已經到了非常關鍵的時間,我們以及下一代是否能夠繼續生存下去就要看我們現在的選擇:我們究竟要繼續活在幻相抑或真理之中?前者必然導致世界的毁滅,後者會為世界帶來救贖的盼望。接下來我會繼續試圖深入人格及靈性層面的探討,透過前人努力的成果以及自己的親身體驗來一睹我們最深最壯觀的存在本質。

美國人本主義心理學家(Humanistic Psychologist)馬斯洛(Maslow) 就曾經提出人類有五種心理及生理需求層次的理論（Hierarchy of Needs Theory））,包括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愛與隸屬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實現需求:

(1) 生理需求（physiological needs）：
對食物、水、空氣、性等需求都是生理需求，這類需求的級別屬於最低的類別。

(2) 安全需求(safety needs）：
包括對自身安全、穩定的生活以及免遭痛苦、威脅或病痛等的需求。

(3) 愛與隸屬需求（belongingness and love needs）：
避免孤獨、寂寞、疏離，渴望個人能與他人建立親密的關係。

(4) 尊重需求（self- esteem needs）：
這個層次涉及自尊感(Self Esteem),包括渴望有自信、成就,以及受別人尊重，例如有聲望、受人注意及受人賞識等。

(5) 自我實現需求（self- actualization needs）：
指能夠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把個人的潛能充份發揮出來,達致所謂顛峯體驗(peak performance)的狀態。

下圖表示需求層次的相互關係:

馬斯洛是人本心理學之父。這個學派興起於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美國, 當時馬斯洛及很多心理治療師都認為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學派過度專注病態的行為而缺乏心理正面價值的探索，對人類發展有很大的侷限性,因此創立一個全新的心理學取向，強調正向的心理發展和個人成長的價值。人本心理學加入了當時存在主義的哲學思想，把個人的自由和活出人生的意義放在很重要的位置,需求層次的第五層次自我實現的需求就是關於這方面思想的心理應用層面。需求層次指出,每一個較低層次被滿足後,便會出現較高層次的需求。

我認為需求層次理論只是對人類表面行為的一種觀察,它其實暗示了關於人類需求更深層的問題。我曾經在前文提及小孩子都是圓滿的,他們並不需要追求些什麼,當下一刻已具足一切。一個地鐵車箱中天真地笑的嬰兒沒有乞求別人,他們只是單純地存在,卻使附近所有成人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恨不得立即把他抱在懷裡。他們的笑是那樣純真甜美,連埃及妖后也為之妒忌。小孩子都活在本體的意識,他們的圓滿性散發著本體愛的的能量,觸動了我們內在深處的本來面目,於是我們產生了極大的共鳴感。可是在成長過程中,幾乎每一位小孩無一幸免地要受到各種各樣的創傷而形成心理上的扭曲和欠缺。例如當你還小的時候,你因為某些原因很自然很開心笑,卻被大人批評責罵:「笑什麽?你是傻的嗎?正經一些!」當你因為某些原因流淚的時候,又被大人禁止甚至致恐嚇,他們會對孩子說:「不準哭!再哭就不要你!」。有一天的傍晚,當我在海濱公園散完步要回家的時候,我在大閘前忘記了密碼,突然有一家人走過來想按下密碼打開大閘。首先一個大約五歲的小孩嘗試了幾遍地不成功,接著一個帶點傲慢的不耐煩男人(看似他爺爺)嘗試也不成功,他竟然大聲責罵一定是小孩弄壞了密碼鎖,他說:「一定是你啦!搞壞哂啲嘢!現在我們都不能進入!」小孩發了呆看著他,最後一個女人(看似小孩的嫲嫲)用正確的密碼一次便打開了,那個男人並沒有理會小孩便進入。看看這些大人怎樣對待孩子? 這些大人父母一直都不知道自己長期以來在控制著子女的神經系統,使他們成為不折不扣的奴隸!他們用充滿責難的語氣、不尊重的言語、不負責任的行為來傷害小孩,可憐的小孩子長期被大人利用作為壯大自我的工具,小孩敏感柔弱的心靈早已不知累積了多少創傷。這些傷害在潛意識的空間會很負面地影小孩的自信和自尊,這類孩子長大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認為是自己的錯,人際關係、各方面的成就都會受到影響。很多人遇事不敢出聲,或害怕得失一段關係而壓抑自己的感受結果被別人控制,都是無意識地重複著童年被大人裝嵌的程式而已,這類人一般生活得很不快樂甚至有抑鬱的傾向。

我很遺憾地說,人類文明社會的孩子沒有一個被容許如其所是地做自己,大人們為了要孩子符合他們的信念系統,都會用很多「應該鎖」(should lock)把孩子的頭腦鎖死。例如:「你應該好脾氣,不應該發怒,不應該與人發生衝突!」、「你應該聽大人話!不應該反叛! 不應該有自己的意見!」、「男孩子不應該流淚!」、 「女孩子不應該粗魯!」……想想多少人包括你自己因為這些應該與不應該而被人欺負了一生?多少人因為它們而失去主見/獨立思考能力? 多少人因此壓抑了已發出腐臭的情緒?小孩子的自然本性在這種種長期的人為干擾之下慢慢便失去,取而代之的是建立了自我虛偽的人格與及壓抑了旺盛的生命本能。他們會開始像政客一樣無意識地盤算自己怎樣的行為才會得到大人的認同,如是者原本活潑自然的生命便逐漸發展成為充滿緊張和壓力的乞求戲碼,這種要透過控制自己的行為以得到大人認同的扭曲心理傾向日後便成為馬斯洛所觀察到的尊重需求,至於自我實現需求有一部分是來自「應該」魔咒的驅動,或者意欲擺脫過去負面的身分認同。換言之,自我要努力尋求外界認同的心理需求並不是自然的,而是一種人為的心理需求,就像一個被壞朋友影響而染上毒引的心理一樣。一個人原本就像森林中的花草樹木一樣是一種自然的存在者(Being),可是所謂文明的人類世界卻粗暴地把孩子改變成造作者(Doing),透過造作換取別人的認同,以致大部分人成為了生命不屬於自己的假人(英文我譯作Non-Human Doing NHD),這亦是為何焦慮(Anxiety)成為人類普遍心理問題的原因。

我認識一位很成功的老闆,他的機構有數萬名員工,他非常努力地擴展事業,公司每年亦賺取相當可觀的利潤,從他的言談之間我感覺到他為自己的成功非常自豪,可以說他由生理乃至自我實現的五個需求層次都充分被滿足了,可是我觀察到在他描述其背景的整個過程中,他的面孔並沒有表情和笑容,是崩緊的。這位老闆的內省能力也相當不錯,他揭露自己之所以那樣追求成功是因為他的父母與他疏離,而且自小已經常向他灌輸「你不夠好!你應該更努力!」的意識,這些話就像刀一樣雕出心理的坑洞。靈修系統「鑽石途徑」(Diamond Approach)創始人阿瑪斯(A.H.Almaas)把心理的各種欠缺稱為坑洞(holes)。成長過程每一次的創傷都會加深坑洞,孩子最終唯有不斷尋找外界的事物來填補它們。這位老闆追求成功的動力就是來自填補「我不夠好」的內心坑洞。是的,他很成功,他得到很多人的尊重,可是他無法放鬆,無法享受他的成果,因為無論他表面如何成功,內裡卻永遠認為自己不夠好,因此他唯有更努力追求成功,如是掉進了心理的惡性循環之中。關於坑洞諷刺的是,我們愈是企圖透過外物填洞,我們愈不能夠填滿它們,無論這些外物是什麼,財當、感情、性、名聲……甚至你像前菲律賓馬可斯夫人擁有數千對高跟鞋都只是謊言,一直以來我們都是欺騙自己和別人的高手。除了回歸本體之外,再多的努力也不能夠使我們得到永恆的幸福與快樂。

創傷形成坑洞,因此坑洞內往往隱藏著一個痛苦之身(pain body)。這個名詞我首先從艾克哈特˙托勒(Eckhart Tolle)的<<一個新世界>>一書中發現。他說:『因為人類有讓舊情緒恆久存在的傾向,所以幾乎每個人的能量場中,都帶著累積已久的過往情緒傷痛,我稱之為「 痛苦之身」』。坑洞及痛苦之身具有遺傳的性質,感情世界就經常看見它們對關係的影響。有一些母親自小便向女兒灌輸「男人沒有本心,千萬不要相信男人。」的信念,當然這些母親的婚姻並不幸福,女兒因為這個信念及其他原因無法感受父親的愛。我並不完全相信這些母親是純綷愛她們的女兒才這樣說,事實上,很多父母並沒有成熟到足夠當父母的程度,很多都拿自己的子女作為不愉快婚姻的發洩工具,這是相當自私和殘酷的,然而他們大多不會承認這個意圖, 對自我來說這是必然的。

我就認識一位女士,一方面她內心自小便形成欠缺父愛的坑洞,長大後因此非常渴望得到伴侶的愛以填補這個坑洞,可是另一方面這個強烈的信念又同時使她無法與男性建立真誠互信的關係,它就像刀一樣靜候時機割破看似圓滿的關係。一個思想處於分裂狀態的人又怎可能發展和諧的關係?與她一起的男性都曾愛過她,但最終都會以分手收場。這種女性通常以強烈肯定的語氣抱怨著每個男人,內容都是說他們怎樣對她不起,怎樣傷害過她,然而對自己破壞關係的行為則盡力把它們合理化或隻字不提。很明顯地,這位女性都有一個很大的痛苦之身,裡面充滿了傷害和仇恨,這些負面情緒又製造了更多不如實的信念。這些糾纏不清的情緒和思維構成了痛苦之身,大部分人都錯誤地認同了痛苦之身作為他們存在的身分, 以致他們終其一生也無法看清真相以及把責任投放在別人身上。痛苦之身與黑洞的運作方式非常類似,黑洞內的情緒形成了具大的引力場,任何經過它引力範圍的相都逃脫不了它的魔掌,必定會被扭曲和吸進去,這些心理的黑洞亦變得愈來愈強大。黑洞的特徵是有一個封閉的視界，一切外來的物質和輻射可以進入這視界以內，但視界內任何物質包括光都不能從裡面跑出來。著名物理學家史蒂芬˙霍金 (Stephen Hawking)的更新研究發現黑洞會將進入其邊界的資訊「撕碎」後釋放出去。 這就正如痛苦之身把分裂了的知見投射到外界一樣。這些女性並不知道每段關係的痛苦結局都只是自我預言實現(Self-fulfilling Prophecy)的結果。

痛苦之身是導致每一個人悲慘命運的原因,可是要放下痛苦之身並不是那麽容易。事實上,人類不單止不願放下它,更加隨時尋找機會強化它,因為強化痛苦之身就能夠不斷證明自己是對的別人是錯的,這是一種使自我得以強化的方式,一旦自我得到強化就能夠證明自己的存在,這是自我的終極意圖。我曾經描述過經常怨恨的人就像內心有一條隱閉的毒蛇,經常在不為意之下向他展開攻擊,狠狠地咬著那個人並把他拖進時空的罪惡深淵中去。對一個痛苦之身很強烈的人來說,頭腦會經常無意識地浮現那些帶有情緒業力的,仍然不能夠被頭腦接受的事情，佛學唯識宗指出這是第八識(阿賴耶識,亦即是我們的業力儲存倉庫)的業力種子。當這些種子透過圖像、聲音、感受出現在頭腦裡,自我(第七識末那識)便會執取不放手,並透過編劇情故事,例如把對方殺掉加以強化,就像向它們灌溉一樣。這些心理劇其實亦是自我企圖以暴力重組過去（Re-member）或改變未來以進行自我治療的方式。被強化了的種子會放回第八識中收藏,等待下一次再重複這個過程,如是者種下了輪迴的惡因。當因緣具足,境況現前,這個人便會被第八識的惡業控制而不能自控地做出種種傷害別人的事情或說出傷害人的話語,在因果律之下,當然這個人亦會再次受到傷害,大部人並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在尋找機會加強自己的痛苦,卻又同時在抱怨命運給他們那麼多的痛苦。

有一些正在熱戀中的情會發現如果失去對方會活不下去,可是在閃電結婚之後便會變成就是因為擁有對方所以活不下去。結婚前對方的眼睛就像閃耀的星星,結婚後便成為烏雲中射出的雷電。可能只因為轉看一個頻道的電視節目,或者一時忘記做些什麽,對方便向你咆哮,發出尖叫聲對你大加指責,而你感到很驚諤:「噢!為什麼會這樣的?她是我的小公主嗎?」然後你感到被騙了,不過你已後悔太晚。是的,你被騙了,我敢保證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只不過你是被自己所騙。你以為你們如蜜糖般的關係會一直維持下去,你想像自己是多麽的幸福,其實你聚過來的是一個痛苦之身,一個隨時隨地等待機會向你襲擊以強化自己的自我,你的婚禮只是為一場又一場的戰爭揭開墜幕而已。

開始的時候,我們都是與本體合一的,然後頭腦被植入了分裂的知見,最終我們透過碎片看待這個世界,並在與世界互動的過程加强及製造更多碎片,我們終其一生都活在如夢不實的幻境之中,多少個世紀以來人們一代又一代地把痛苦之身遺傳下去,我們在渴望著下一代幸福的同時,無意識地又塑造了他們受苦的命運,在滾滾歴史的長河中,人類不知已把多少痛苦帶給自己和世界,我們就像不斷把污洉倒入存在之河流中,結果自己也被不潔淨的河水污染,這就是佛陀所說導致人類受苦的終極原因-“無明”。耶穌在被釘十字架時說:「寬恕他們,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已清楚地說明了人類這種可憐的存在真相。我要指出人類表面上征服了自然,登陸了月球和火星,但真相是人類一直以來並沒有自由意志,所謂一切都是命,半點不由人,每一個人乃至世界當下的現況都是集體無意識的運作和呈現。

莫非我們都只是命運的奴隸,沒有改變命運的任何能力?答案既是肯定也是否定的,這就是生命的陰陽矛盾性(Paradoxical)。我說是否定的是因為當我們的痛苦程度還沒有到達足夠使我們甦醒之前,我們只會繼續被坑洞、痛苦之身或每個當下的條件反射控制而無意識地渡過一生,當痛苦大到足夠弄醒我們,我們便會生起覺知(awareness)和慈悲(compassion)的種子,如果你願意勇敢地培植它們,那麼你便能夠與無意識的負面力量保持距離,並生起正念的能量。那些捆綁著你多年的奴隸制約能量便能夠被減弱甚至被改寫,這亦是回歸本體,亦即是我們本來面目的開始。你的身分由奴隸變成英雄,你不單止不再受集體無意識河流的控制,你反過來擁有正面地改變它流向本體的能力。事實上,地球上很多已開悟的大師們一直在進行這項神聖的工作,而且愈來愈多人正在加入這個行列,痛苦是人類意識進化計劃不可欠缺的內容,要好好利用痛苦 - 你的業力來完成屬於你的英雄之旅, 把意識提升到超越一切痛苦的境界,這時侯你不單止能夠幫助自己斬斷痛苦無休止的循環,還可以幫助無量無邊受苦的眾生解脫。記住一件很重要的事-當你看透痛苦正在幫助你回歸本體-你的本來面目,你便能夠帶著尊嚴受苦,這份尊嚴亦會幫助你生起對眾生的慈悲,然後透過你的慈悲幫助受苦的眾生重獲人性的尊嚴。

因此,除非一個人覺知自己沒有自由意志, 否則他一生也沒有自由意志。一旦他覺知自己沒有自由意志, 他便開始擁有自由意志。

馬斯洛的晚年發現這五個層次不能夠完整地指出人類心靈成長的方向,他希望更全面的心理理論,能夠超越個體性,超越單獨的個人發展,進入含義更廣的更具包容性的某種事物。他在<<存在心理學探索>>一書中說:「我認為,人本主義的第三種力量的心理學是過渡性的,是向更高的第四種心理學發展的準備階段。第四種心理學見超越個人的、超越人類的,它超越了人性、自我同一性和自我實現等概念,是以宇宙為中心,而不是以人的需要和興趣為中心。」他還說:『 我們需要某種「大于我們的東西」作為我們敬畏和獻身的對象。』他所指的「大于我們的東西」就是指本體,亦即我們的本來面目。馬斯洛明確地指出每一個人的深層心識都有「超越性的需要」(mataneeds),亦即是回歸本體的需要,我大膽地建議把這種需要加在「自我實現需要」之上,這樣需要層次的理論便能夠為人類存在的發展方向提供一個更為貼近實相的地圖。馬斯洛發展出的這種學說他叫做(Transpersonal Psychology),中文譯作「超個人心理學或後人本心理學」。

回歸本體是全人類脫離痛苦的終極出路,再完善的婚姻、法律、政治制度都只是浪費時間。然而,本體是什麽?本體與人格有什麼關係?當本體與人格在現實情境出現矛盾應怎樣處理?如何透過本體意識活出全方位成功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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