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人類困境與出路(三)

歷史的足印
綜觀西方文明的發展史可以得知,人類的歷史實則是個體追求真理與自由的過程。就像大哲學家黑格爾所說:「世界的歷史正是對自由意識的發展。」人類可以算得是最反叛最不甘於現狀的物種,所有動物都如其本然的狀態過活,可是人類卻天生有一種要擺脫一切束縛,要走向某個方向或境界的傾向,我相信這是因為人是介乎愚痴的動物與擁有無量智慧的神靈之間的一個過渡媒體,以致人類不得不透過迂迴曲折以及正反交合的歷史進程尋找出進化之道,我們就像努力從迷宮中逃出生天的白老鼠一樣,對於每一個人的一生又何常不是如此呢?可是歷史及世界目前的狀況已很清楚告訴我們,人類並沒有變得更聰明,反而變得更墮落。古印度的瑜珈典籍《韋達經典》(Vedic) 描述世界是一個大循環,包括「金、銀、銅、鐵」四個時代。金器年代(golden age)所有的人事物都是純綷至善,並活在神聖的國度。銀器年代(silver age)的人非常虔誠，但已開始受人性的惡行入侵。銅器年代(copper age)神聖的意識與邪惡的意識各佔一半。鐵器年代(iron age)已失去了神聖,人類巳被邪惡力量佔據,表現出貪婪、暴力、紛爭、虛假、淫亂……當代人類似乎正處於這個時代。

追求真理與自由的過程既令人興奮卻又是危險的。每個階段的發現就像啟蒙之火,雖然燃點了人類對救贖的盼望,卻又往往容易被自我利用作為壯大自己,並以此成為上帝並與存在對抗之藉口。無論中世紀教會利用宗教信仰控制信徒和打擊異教陡,文藝復興認同了個人的潛能而壯大了個人主義,或者是當代資本主義利用尖端科技控制人類生活及大自然都可以看見自我的縱影。千百年來,人類的心一直被自我的虛假的力量禁錮。人類歷史的每個階段只是形相上的改變,遊戲的本質卻從來沒有改變過。如今,在全球一體化以及在西方資本主義及個人主義的強大力量鼓吹下,當代人類的心靈大多已被自我佔據,人們往往以個人利益凌架於整體之上,以致整體已被瘋狂地摧殘到體無完膚的地步,這是電影「猿人襲地球」的真實版本。

這個自我(ego)到底是誰?是我們的本來面目嗎?基督教的教義指出,每個人都有原罪,人自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有罪，而且是一代傳給一代，永無間斷。原罪把人類和上帝隔絕，使人類終生受苦，永不超生。佛教則指出人類自始以來便充滿了貪、嗔、痴等心理的毒素,使我們一直在做惡業而受苦。不同的宗教縱使透個不同的字眼,都同樣指出人類普遍的心理狀態是不健全的,總是存在對世界和對自己有危害的潛在因素。自我並非每個人的本來面目,他只是一個違返自然的人工裝置,是被家庭、教育制度、社會文化、宗教等人類集體意識製造出來的假象,自我是全世界最大的謊言,我們卻徹底被欺騙了。

生命在開始的時候,每個胎兒在母親的懷裡只是一片充滿著愛的純綷和諧及寧靜,那個時候胎兒的意識與整個宇宙本體是合一的,那裡並沒有人我之分別。胎盤對大部分人來說是一生中唯一的伊甸園。當嬰兒在出生後,合一的意識仍然會維持一段短的時間,大約兩三年左右,這時小孩並沒有獨立於整體的「我」的概念,他會開始識別大人的表情,透過眼、耳、鼻、舌、身學習認識身邊的玩具、事物,這時只是表層意識的發展。當他漸漸長大,大人便開始教導他關於「我」的概念,例如對獨生或外表性格較討人歡喜的子女,或基於不同的緣分,而對某些孩子萬般呵護愛鍚,另外一些條件不太好的,就可能常受到負面的批評和冷漠的對待,父母本身的行為已是自我的表現,這樣便無意識教導了孩子什麼是分別心和自我中心。每一個人自出世以來從來沒有被成人世界接受孩子最真、最善、最美的一面。童年經歷的一切挫敗、匱乏、漠視或過度稱讚、放縱、認同只是大人們雕琢自我的過程,驅策著我們往背離本體的方向走,每一次的創傷或自我中心的強化都會使個體更加遠離本體,每一次孩子試圖迎合、滿足或控制父母便再次遠離自己的本來面目。你完全不知道社會一直在我們身上以強行的方式製造虛假的自我,也許他們想你成為另一個10A狀元或李家誠,也許他們想你成為另一個蓋茨、奧巴馬、一個會計師、醫生、一個謙謙有為的君子……那些各個領域的「權威人士」、政客、宗教領袖都在說服世界關於他們的真理,耶穌強調愛你的敵人,孔子說應當以正義懲罰傷害我們的人,老子反對儒家的有為學說,認為人生應該效法自然的無為,這些聖賢的教法都與他們的氣質、時代背景及經歷過的考驗有關,他們的教誨都屬於真理的某個面向,然而,它們適合套用在你的生命當下所有複雜的境況嗎?我們關於「我是誰」的認知一直被貼上了一個又一個的標籤,我們的生命一直被別人植入了的各種信念和看待自己和世界的方式控制。可是這就是真我嗎?2004年的美國神經科學家(neuroscientist)及諾貝爾獎得主Richard Axel曾指出，我們認識的世界並非客觀,我們真正認識到的只不過是人腦對這個世界的推測,或一種扭曲的印象。看看以下一組圖像:

中圓圈的確是圓滿的,只不過被四周的曲線扭曲擺了。這正如小孩對於「我是誰」的認知是不如實的,只是被大人們一直圍在小孩身邊的曲線誤導罷了。每個個體必須透過世界的反照才得以建立存在的依靠,可是我們的世界早已與神聖完美的本體分離,變成一面巨形扭曲的哈哈鏡,個體在成長的過程亦因此無可避免地發展出不完整的自我以取代本體的意識,我們一直錯誤地認同了自我就是自己的真我,我們只是不得已認同了哈哈鏡中的倒映罷了。根據我的歡察,除了大人的影響外,某些小孩亦天生特別具有自我中心的傾向, 令人遺憾的是,這種情況有愈來愈普遍的趨勢,很明顯這是集體潛意識的反映。

自我的特質
自我由謊言建構出來,他一直掉進了分裂的幻境中而不自知,無論表面上他如何強大,內裡卻一直非常孤獨和恐懼,一個與母親分離了的孩子怎可能有力量呢?為了支撐自己的存在, 自我必須努力尋找某種事物並加以認同。認同(identification) 一字來自拉丁文idem(意思是一樣)和facere(意思是使成為),自我就像那些叫做兔絲子的籐本植物總是要不停找其他樹木依附，並與它們合而為一才可以生存下去。任何事物都能夠成為自我的認同對象: 職業身分、事業、財富、名譽、名車、房子、青春、男人、女人、性、宗教、政治團體、……甚致思想、信念、意識形態等。笛卡兒的名句「我思故我在」便是透過認同思想而證明自己存在的典型例子。另外有些宗教人士認同了某個宗教的教義而極力證明自己的宗教才是致高無上的救世方法,而別的宗教只是次等貨色也是很明顯的認同例子。我認識一位朋友,他是我的大學同學,與他談話並非一件享受的事情,因為他永遠只會接受我認同或稱讚他的話,至於與他不同的言論,他便會立即否定或展開激烈的辯論,我相信這位朋友只是認同了我對他的肯定而維持這段關係。無論自我認同了什麼,他的目的都只是想從這些事物中肯定自己的存在感,這些事物亦成為了本體的代替品。

在資本主義的大力鼓吹下,金錢已成為當代人類普遍認同的對象。而且自我相信,擁有愈多的金錢,自己便愈壯大,存在的感覺便愈強,因此很多人追求金錢並非只為了過更好的生活,而是為了強化自我存在的感覺而已。可是自我並不知道他其實是在玩火,自我是一個背離了本體的謊言,一切企圖強化自我的動機。從更深的實相來說只是企圖與代表真理的上帝作對而已,最終的結果必然帶來災難。為什麼有些曾一度很有錢的人(例如香港地產神童羅兆輝)會在失去所有金錢而燒碳?為什麼有人會因為深愛的人移情別戀或伴侶離世後結束生命?答案不是再明顯不過了嗎?這些人都把自身一切存在的意義和感覺投放在認同的對象上,世界的事物是無常的,一旦它們消失了, 活著也失去了意義,他們再也找不到自己,剩下的只是無盡的空虛失落。有些人會再次嘗試這個遊戲,可能他會尋找另外一些快速賺大錢的機會,或者盡快重新建立另一段關係(俗語說找一個代替品),可是這又有什麼分別呢?誰可以保證下一個女人、男人或者自己不會變心呢? 誰能保證下一個賺快錢的機會不是另一個請君入甕的陷阱呢?

你們很多人都曾經有這種經驗,你愈深愛一個人,到頭來恨意就愈大。一個使你神魂顛倒的異性往往隨者時間而變成使你痛不欲生的魔鬼。這不是很荒謬嗎?人之所以會愛上別人,原因是那個人擁有一些看似完美的特質,你的自我很想認同這些特質,對方實則給你一個回歸本體的機會。你或許只是千瘡百孔或已被命運摧殘到痛不欲生的碎片,突然碰上一段看似上天安排的奇妙緣分,你於是如飢似渴地幻想對方的完美,以及你們結合一起的美麗,好讓你能夠藉此重拾神聖的莊嚴並因此獲得解脫,這是一種致高無上的極樂,裡面充滿著本體合一的完滿感覺,這與處身天堂並沒有什麼分別,你們把這種內心狀態稱為「浪漫」。然而,戀愛特別是帶有激情的一種,帶給你們的只是一種虛假的本體感,你在對方身上,以及在這段關係上看見的或感覺到的全是自己本體的投射,對方的真面目在開始的時候完全被這種幻象淹蓋。可是不要忘記一個重要的事實,你們的本質仍然由自我組成,特別是那些很有男人味或女人味的人自我特別重,這是必然的,他/她們的「味道」只是自我迷惑別人的武器,你卻把他/她們看作人間的極品和天使!自我總是會無意識地尋找機會破壞完整的本體, 這是遲早會發生的事,基本上每一段關係也沒有例外,你們便會慢慢發現彼此的真面目,於是你們互相指責,玩弄關係的政治遊戲,女的利用性控制男人,男的利用金錢控制女人,你們最後都墮進了愛恨交纏、恨愛激盪的神經官能心理失調遊戲………你不知道自我已暗地裡在找尋另一個投射本體的機會,他/她無知地以為在另一個對象身上可以找到一些身邊伴侶欠缺的有關本體的特徵,例如溫柔、體貼、愛心、智慧、力量……可是自我並不知道自己只是在重複這種自我虐待的習性而已。因此,若要得到幸福美滿的親密關係,就必須自己首先放棄期望別人或關係拯救自己的生命,一個人必須首先能夠享受獨處,必須首先回歸本體並發現生命最深層的完滿本質,這時候關係便由幼稚的期待變成成熟的分享,這是生命的一個大轉向。

戀愛呈現的問題可以在任何一種認同上發生。世界上任何能夠滿足你欲望的事物都不可能使你真正滿足,因為它們都只是代替完滿本體的虛名假貨。一個認同了成功事業的人會千方百計打造出成功的形象,可是內心卻經常擔心客人會被強大的競爭對手搶去,以致他的成功形象失去支撐而崩潰,自我的這分焦慮亦無形中成為了破壞他事業的陰暗力量。事情還不止這麼簡單,很多各方面都不欠缺的所謂成功人士心底裡其實很空虛,而且他們愈成功空虛感便愈強。他們的意識深處的存在本智深知自己的成功只是一種欺騙本體的謊言,這就是為什麼萬人迷瑪麗蓮夢露會在事業最成功的時候結束自己的生命。自我的虛偽甚致會在被視為神聖的宗教上看得見。一些擺出神聖形象的教士、神父為何會性侵犯信徒?明顯地他們只是頭腦上認同了宗教聖潔的愛,他們並沒有證悟本體的完整,這類人可能比一般人更痛苦,為了維護神聖的形象他們必須強行壓抑匱乏的自我,謊言不可能勝過真相,那些醜聞便是長期壓抑的能量要尋找宣洩途徑的結果。

世界一直在強調的成功意識,只是煽動自我(即是魔性)成為上帝的危險謊言。無數人已被這個謊言誤導,結果在最成功的時候?了自己甚致整個世界。美 國 納 斯 達 克 證 交 所（ Nasdaq ）前主席馬多夫（ Bernard Madoff ）設計的投資騙局，令投資者損失500億美元以上，其中包括許多國際大型金融機構,是美國歷來最大金融詐騙案之一, 結果不單止被判處150年監禁,也連累兒子因壓力太而自殺。認同了名成利就的人必然是以自我作為存在的核心,他們亦因此無法不背離本體意識呈現的愛的良知。他們可以踐踏他人,利用別人,欺騙別人,社會從來不在乎人們的手段,只要是成功的便被封為偶像,因此很多人不惜一切要有頭有面,要做社會知名或成功人士,這類人大多是無恥之徒。你們可知道歷史有記載二十個殺人不見血的海盜從英國被放逐;三十年後有些人去了澳洲,有些去了美國,他們竟然成為了美國官員、銀行家、地產富商等受盡別人尊敬的人物,當人們變得非常成功和富有,真相便會暗中被權力活埋。小心市面上那些激勵你成功的課程、書本,它們為了賺你的錢,大多只會一面倒的強化你自我的意識乃致對物質世界一切的過度認同,這對自己及世界只會帶來災難而不是祝福。

日本已故名作家三蒲凌子在其名著<<冰點>>中把認同的虛偽表露無遺。故事是北海道旭川醫院的院長啟造和美貌的妻子夏枝, 他們有一子一女,一個典型幸福美滿的家庭。丈夫啟造是一名高喊「愛你的敵人」的謙謙君子, 性格穩重溫柔, 事業成功,是大多數女人尋找的理想歸宿。妻子夏枝是依人小鳥, 肌膚細膩雪白,美得連男人也不敢正視, 是大多數男人尋找的夢中情人。有時候女人太美麗並非好事, 相反可能是一種咀咒。妻子的美貌使丈夫醫院中一名玩世不恭的醫生不能自控,妻子也無法禁止自己的情欲,幼女在家中親眼發現了母親的不忠而出走,最後不幸在野外被不知何人殺害。丈夫啟造對自己形象的認同只是謊言,太太夏枝隱瞞著整件事的始末,丈夫表面如常工作和愛太太, 私底下的憤怒就像火山的溶岩, 為了報復妻子的不忠,竟然瞞騙妻子領養兇手的幼女陽子,不知實情真相的夏枝對養女陽子無限溺愛,但是有一次夏枝偶然看到丈夫的日記發現了陽子的秘密,及丈夫對自己的仇恨,她對陽子的態度亦產生了巨變,開始對陽子報復,最後竟然還以自己的美色去引誘陽子的男友,最後還殘酷地對陽子揭發其身世秘密.....…..無辜的陽子被迫到走上自殺之途, 最後發現原來陽子不是殺人犯的女兒….... 以「愛」為名的「恨」,引來連鎖報仇效應,結果換來四十多年的折磨。究竟在這種極端的情況「愛你的敵人」是否那麼容易? 報仇又是否適當釋放憤怒的方法?

看看我們的商業世界,那些每日從電視、報紙、電郵、網上世界……向你轟炸的廣告,它們都在灌輸認同的重要性。你可能聽過類似的告白:「雪白的肌膚引來艷羨的目光」,「XX秋冬男士服裝讓你盡顯氣派與風度」……當群眾愈認同他們的外相,商人便愈有利,各式各樣的商品便會愈暢銷。雜誌經常以頭條喧染某某性感貌美的女明星、靚模短時間內勁賺幾百萬或買豪宅,至於那些「 I can’t live without you」、鼓吹犯賤,做瀾泥、白痴的情歌則企圖加強你對感情的執著,商業活動的目的就在於利用各種手段鼓吹對外物的認同是唯一增強存在感的方法, 現代的商業是一種以物質形相作為敬拜對象的宗教。我可是並沒有否定物質生活的價值,我們都需要物質過活,可是如果把認同外物作為存在的最重要精神依靠,生命便會被幻相控制而變得顛倒迷執,嚴重者甚致不顧倫理道德作出種種醜惡的爭奪行為,看看最近香港某富豪的家族財產鬥爭便可得知人性如何墮落。正如俄羅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索忍尼辛(Aleksandr Solzhenitsyn)所說:「人們普遍追求物質享受,追求更美滿的生活慾望,為滿足這些慾望,西方人經常陷入憂愁與沮喪,雖然大家已習慣於隱藏這種情緒,但激烈而緊張的競爭,則瀰漫於任何角落, 仍無關一個真正自由精神的途徑。」當代人類已普遍變得很勢利、庸俗、殘暴、迷失和虛偽,如果我們不知道在形相背後真正的我們是誰,我們又如何能夠超越五濁世間的極度誘惑? 如果我們不知道人生的正確方向和目的,我們又如何能夠避免娑婆塵世的嚴重污染?自我是說謊的高手,他用盡一切機會投射虛假的本體來填補自己的空虛,但是自我永遠不可能成功,問題的關�尹銋磛瓣ㄕb外面那些事物,只是我們在沒有看清真相之下選擇了錯誤的方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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